福成机场几点开门(2023五一广西柳州、北海、涠洲岛5日游攻略_天府_机场_成都)
2023五一广西柳州、北海、涠洲岛5日游攻略_天府_机场_成都
原标题:2023五一广西柳州、北海、涠洲岛5日游攻略
好不容易等到疫情结束,好不容易等来了小长假,2023年五一期间去了趟广西柳州、北海、涠洲岛,终于成行了。
行程一览:
✈️机票:
去:成都→柳州
东航天府机场T2→白莲机场10:15→12:051时50分1170元
回:北海→成都
川航16:55福成机场→19:10天府机场T21800元
提前1个多月订的,柳州进,北海回,成都直飞,省时省力。贵就贵点吧,五一节都贵。
?酒店:提前一个月订,眼看着酒店价格蹭蹭长,赶紧订了,都还不算贵,300左右,有的酒店涨价好多倍。
?船票:提前半个月,一开票就抢,运气真好,几个小时就卖光了。
?火车票:提前预约抢票,运气好,抢到了。
?️行李:5月入夏了,小裙子穿起来,防晒、驱蚊的一定要带上。
从家到天府机场导航说要1个半小时,实际1小时多一点,双流坐习惯了,天府真的太远了!提前4个小时就要起床!
6点50上地铁,8点8分到机场站,地铁出来可以直接打印登机牌和行李条,登机牌就是一张薄纸。
到安检口可以刷身份证和登机牌进,共3道门,五一排队人还是比较多。最里面的2道人脸识别和刷身份证,我不托运,就很快,共半个小时安检完。
天府机场真的好大,找登机口找了半天,差点绕晕。
柳州机场好特别,一下飞机就看见喀斯特地貌的山,好神奇。
机场到酒店订了个接机,路程40分钟,送了券才26元,划算。
这次住的柳州宾馆是个老四星,年份有点久了,但是胜在位置很好,去哪儿都很近,服务也蛮不错,和商场在一栋,负一楼就是超市,买东西很方便,推荐。
洗漱完收拾出来都3点了,酒店走出来就是一家聚宝,蛮多人推荐,看到排队的也蛮多,结果还挺快,20分钟就排到了。
柳州当地的螺蛳粉真的不臭,美味!炸蛋是之前煎好的,不油,猪皮也是炸过,很厚实,好绝!这次时间太短了,要不然想多吃几家。
排队期间在旁边买了酸嘢,当地特色,这一盒称下来11元,会加一点甜辣酱,混合了酸甜辣的口味,萝卜皮、芒果蛮好吃的。
怕五一堵车,跟我一起的小姐妹租了电动车,40元一天,出行很便捷,以为五一会人挤人,结果真的比我想象的人少,也可能是我们出门比较晚,错开高峰期了。吃完坐着小电驴去博物馆咯~
知道柳州是以螺蛳粉闻名的,没想到还是个工业城市,去博物馆参观了下工业发展历史,做得蛮用心的,共2层楼,有很多展区,推荐。
开业时问:周二至周日:09.00-17.00最晚入园16:00)周一闭馆:(法定节假日除外)
预约方式:提前一周公众号预约
柳州街景一览,阿姨们统一的帽子,哈哈哈,真的不热吗?感觉挺厚的。
网红景点打卡来一波,做攻略看人家拍的柳州很小清新,我以为是柳江大桥,结果白色大桥是广雅大桥,拍照蛮出片的。本来想去体验下特色的水上公交,时间来不及了,远远地看了下。
主要是看柳州夜景,本来有直达山顶的收费电梯,不知道为啥没开了,上山半个多小时,下山半个多小时,还是挺陡的,走完全程脚都软了,有江河的城市夜景就是好看。
这家在火车站附近,下山过去时间很紧,10点就关门,我们赶在最后一刻到了,美美吃上凉拌牛杂。
味道好棒!酸辣的,不知道有没有加芥末,反正料汁很可口,惊喜!就是越吃越辣,好像加了很多小米辣,差点辣哭。
把面拌进去,吸收了汤汁的面真是一绝,软硬适中。
回到市区已经11点了,本想去吃张飞木薯羹,结果人家10点半就卖完了,小姐妹查了一家其他木薯粉,评分也挺高的,叫韋韋木薯羹(市中心店)。
我第一次吃,真的很好吃诶!外形像长的红薯,但是口感有点像山*,又比山*软糯,QQ的,老板现煮,直接从锅里舀出来,还是热的,汤汁甜甜的,很推荐!
吃完去逛了下周边的风情港夜市,好多小吃,真的很想吃鸭脚煲,还有好多美食没有吃,我恨我只有一个胃,只有以后再来啦,有时间的话还可以体验夜游柳江。
没想到酒店还送了糕点,那就当早饭了,芝麻的糕点很香。本想去吃粉角,但这些店开门都比较晚。
被北海的火车票整惨了,本来计划30号去涠洲岛,先去远的地方,回来再在北海玩,怕天气不好还有一天缓冲。
看好最早一班7点的火车,正好赶上船,提前预定抢票了,结果开票前几天看居然没有这一班了??!!最早只有8点的了,根本赶不上原来买的船票了,就只有改行程,又重新买船票,订酒店,改酒店,所有的行程往前挪1天,先去北海玩一天,再去涠洲岛。
出行前几天,我真是醉了,那个7:00的班次又有了?!……很无语……算了,已经定了,涠洲岛的酒店根本不能退,船票也没了。
我还候补了一个10:00的动车,想着能在柳州多吃一顿早餐,结果很多店都没有开门。出行两天,我看还是没有抢到候补票,已经放弃了。结果出行前一天晚上,我一看候补票居然又抢成功了?!我是有点子幸运在身上的,赶紧把之前的退了,能多睡一会儿。
从柳州到北海坐动车要3个小时,早上时间还是稍微有点紧张,幸好赶上了。
到了北海站,我约的网约车司机找不到我人,我跟他解释了1万遍,就在他的对面,让他开车调个头过来接我,我拿着行李不方便。结果他一直在让我过去,说了N遍之后我差点发火跟他吵起来。本来我还没吃饭,天气又热,人就烦躁。
这家酒店很一般,住不推荐,改了行程之后没什么酒店了,涨价涨疯了,考虑到位置特别好,价格便宜,就订了。
到了酒店发现裙子好皱,跟网上学喷点水,再用卷发棒熨,结果把裙子熨坏了,起了好多小。
收拾完又是3点了,赶紧租个共享电动车去北海老街了,车费不贵几块钱,但是必须停在停车区,超出范围强行停车就得多给10块,这样就给多了……
真的跟海口太像了,简直一摸一样,建筑相似度80%,美食相似度50%,哈哈哈。
?午餐:李姨虾饼,这条街起码有5家这个虾饼,不晓得哪个最正宗,买的最开始那家,好大一个,现炸的,比我想象的好吃诶!很酥脆,虾也蛮大蛮多!推荐!鱿鱼就一般了
本来还去找了明英卷粉,在老街最里面,走了好久,突然看见海边了,去拍了个照,哈哈哈。
点的第一个招牌老北海五加糖水,馅料蛮丰富,味道不是很甜,可以尝尝。
继续前进,终于到了明英卷粉,结果跟我说卖完了!又白来了?
距离落日仅剩一个小时,在去流下村和银滩中很纠结,毕竟流下村顺路些,最后只有选银滩,因为只有这一天可以看海边的落日了。
银滩真的超级多人!!!全国人都跑这儿来了吗?我简直找不到一块空的沙滩,全部被小朋友挖了洞
落日也就这样吧,没有惊艳。旁边有个夜市很热闹,买了一碗西瓜10多块,准备回侨港吃饭了。
侨港风情街全是吃的,人也巨多,里面走都走不动。
小姐妹买了耶耶大吉,说是要等100分钟,我都惊呆了?后去越乡小厨拿了号,要等200桌,再次惊呆了!?后来去了汪姐海鲜,排队还好,过节排队都是正常的,汪姐基本就二十分钟左右就排到了。
这家很推荐!物美价廉。味道还很不错,海鲜也很新鲜,性价比很高,在老街那边也有个门店,果然实力很强!0
点了一个芒果糯米饭,两杯饮料一共¥50,虽然网红,但是味道不错,推荐。
这个马蹄水里边儿有像珍珠一样的爆珠,里面是马蹄,外面是透亮的软软的东西,又好吃又好看!好有创意!味道还行,不是太甜。还有一个泰式奶茶奶,奶味儿比较重了,一般。
芒果糯米饭挺好吃的,好久没吃了。吃完饭今晚上12点了,我们战斗到了最后一桌,撑死了,这天吃太多了。
卷粉可以在团购,会便宜一点。卷粉一共有4种口味,出餐非常快,我尝了虾和香菇木耳馅儿的,里面满满的馅料,再淋上蘸料,很清爽的味道,好吃好吃,推荐。
我还买了墨鱼丸,这个做得也不错,墨鱼的肉质还是挺好的,这个也可以尝尝。
这儿是一个村子改造的网红景点,我觉得还是挺干净漂亮的,拍照很好看,很有日系和小清新的感觉,整个村庄很多建筑都是白色和暖黄色的,很可爱的一个村子。从酒店打车过去要二十多分钟。
出来在门口买了一块菠萝,2块钱,好甜好甜!一点涩味都没有,来广西一定要多吃水果,我恨我没有多吃一点!
本来想去德国领事馆旧址,但是因为时间比较紧,这个就放弃了,这儿拍照也很出片。
其实我回来离开船还有一个小时,还是早一点去码头比较好,五一节人比较多,平常过去只有3分钟,那天有点堵车,过去开了7分钟。
到了码头又看见了越乡小厨,哈哈,我还是去吃了一家没吃过的。
午餐:头啖汤
这家叫头啖汤,点餐的小哥哥好帅呀,哈哈哈。一只云吞一只虾,我点了一份杀虫云吞,鼓起勇气想尝尝沙虫到底是什么味道。结果老板后来跟我说没有了,害,我只有换成虾的了。味道还不错,虾肉很紧实很大。老板给我调了两种调料,觉得辣椒油的调料更好吃。
涠洲岛船票150元/人,往返加上上岛门票一共398,去一趟涠洲岛这个交通确实有点贵哈。五一节人多我提前半个月在来游吧买上岛往返,平常提前几天就行,一定要先买到船票,提前半小时检票,刷身份证就可以进,不用取票。
坐的是北游16高速船,12:40出发,14:00到涠洲岛西角码头。
这家酒店位置特别好,就在南湾街上,去哪个景区都挺近的,关键是离评价比较好的几家餐厅都很近,吃喝玩乐特别方便。价格也不贵,就是房间有点紧凑,挺干净的,推荐。
这家酒店是重庆人开的,老板和老板娘人都挺好的。一楼是餐厅,二楼是住宿。他们家生意挺好的,晚上吃饭的人特别多,听说味道很不错。
可以来码头接送,需要提前联系,老板叫的电动三轮车来接。
南湾这边的水还是比较蓝,但是看着不是特别清透。
收拾完洗了个衣服,出门又是3:00多了,赶紧去鳄鱼山公园。
酒店老板帮忙叫车行老板送了一辆电动车到酒店,五一节涨价,80一天,我都下午4:00租的,他还要收我60!酒店老板讲价也没有用,坑爹啊!
我一看这车也太大了,就跟老板去换了个小的,我的小电驴好可爱,路上好像没看到共享电动车。
N年没有骑过这种电动车了,开始还觉得动力有点足,很容易飙出去,骑了一圈之后觉得我可以掌控,出发!
之前看看网友说从门口走10分钟到景点,不用买观光车,嗯,走过去也觉得还是有点远,观光车往返好像是20。(8:00-18:00,18:00停止入场)
在山上俯视的这个机位拍照蛮好看的,光也特别足。
这个石头从这个角度看真的很像一只豹子,近看火山口这儿的水好清啊!
这是传说中的宣传片机位。火山口公园还是蛮值得来,景色很美。
在地图上看滴水丹屏就在火山口公园旁边,我以为可以直接走过去,结果走到灯塔那儿就到头了,要从景区出来再过去。
从公园出来要一直上山,早知道我就坐观光车出去了,太累了走出来,我又赶着看日落,时间太紧张!
出来骑着我的小电驴骑了几分钟到滴水丹屏,这里要注意!我是把车放在重庆烧烤这家店的,再往前走就有一个超级陡的大坡!!很多人在这儿摔倒!最好不要往下骑了,最好走下去。
人还是有点多的,回来看到这里的日落是这几天最美的。
在海滩上买了一只香蕉鸡翅膀,鸡翅前面的部分比较嫩,后面就很老了,听说是吃香蕉长大的,但吃起来跟普通的鸡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的区别。
回来天都黑完了,还是有点吓人,晚上我回来就走错路了,幸好有个人指了正确的路,要不然越走越远了。
来的时候看见这家烧烤有这个烤鸡,感觉特别好吃样子,点了生蚝和掌中宝,结果人太多,等了好久都没位置。
生蚝真的很一般,个头小味道也不行,掌中宝也是平平无奇,快速吃完骑着我的小电驴回酒店附近再吃点其他的。
途中我又去打包了77家的糖水,这个杨枝甘露还可以。
回去没想到开到南湾街限行了,等了十多分钟才放行。
这家离住的酒店很近,点了一个海鲜炒饭,里边加了辣椒,味道好奇怪呀,吃不惯很一般,这家不推荐,开的空调把我冷死了。
天主教堂——贝壳沙滩——观景平台/蓝桥——石螺口海滩——南湾街
车开到路口就进不去了,我是把车放在这个饮品店里边儿的,就在门口的对面,停车免费,但是买饮料花了10多20块钱。
典型哥特式建筑,还有定点唱诗班演出。(08:00-17:30)
来岛上的时候看见教堂有音乐会,今天是最后一天演奏,骑着我的小电驴又奔波在路上,开过去也要二十多分钟,没有来得及,去的时候已经开始了,进不去了,我才知道它是要买票的,我在演奏厅外面也听到了一会儿,好可惜!
天主教堂这个区域不是特别大,里边就只有几栋建筑,但是都蛮好看的,很有历史感,感觉心灵被洗涤。而且设置了一些拍照的道具,拍出来蛮出片。
树下的这个地方,光影太绝了!照出来特别圣洁的感觉!一定要来这个地方拍!
这家餐厅评价还不错,这个广告语笑死我了,一看就是川渝人写的。
点了招牌菜百香果排骨,好好吃啊,一定要点!排骨炸得很酥脆,百香果酸酸甜甜很下饭,中和了肉的油腻,非常推荐!
还点了一个手撕包菜,盘子很好看,味道做得也还可以。
从餐厅出来再往前走一点点就是一个网红甜品店,清凉一夏椰子碗,我点了一个招牌黄金海岸,份量好大呀,下面是椰子冻,上面有很多芒果,很新鲜,好吃,推荐。
我怎么这次出来这么路痴,不知道看导航,凭着我的记忆又走错路了,从另一个路口又走了一段走到停车的饮料店。
赶紧赶去贝壳沙滩,一来这个石头上,好像是长满了很多死去的藤壶?
沙滩不是那种白沙,是黄黄的,看着不是特别好看。
在沙滩上遇到两个家乡的小姐妹,他们好用心啊,还买了好多道具带过来,一下就变成网红了,我蹭了一下他们的道具拍了几张照片,哈哈哈。
这个沙滩人还比较少了,玩一会儿又出发去下一个景点。
今天计划是环岛游,所以我去了观景平台,没有想到在这里居然看到了蓝桥,我来的时候在西角码头也可以看到蓝桥。这个时候已经快要日落了,我本来还说时间来不及了,结果正好就不用再去篮桥了。
这边的日落挺美的,夕阳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的。这是最后一天看日落了,还是没有看到火烧云,应该是六七月才能看到。
看了一会儿日落又匆匆出发了,赶到石螺口海滩再看会日落,这边的位置是正西的,结果路上花了20分钟,过去已经没有太阳了。幸好我没在这儿看日落,人好多。而且全都是玩水上项目的,根本没有办法好好欣赏日落。
原来网上的网红肌理图是在这儿拍的,我一直以为是滴水丹屏,我把这两个地方搞混了,长得好像。
天太暗了,拍出来都是糊的。快速闪了两张就没拍了。
我都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走上去的感觉离岸边还挺远的,应该是涨潮之前过去的,他们又怎么回来呢?可能只有游回来了
回到了熟悉的南湾街,路边有一些小吃摊,被这个7月7Livehouse的音乐演出吸引了,好有氛围。
在教堂没有吃成的明天见饮品,在南湾街也有一家。点了一个芒果小姐,结果我觉得清汤寡水的一般般,可能还是要吃冰沙那种才好吃。
昨天椰子碗老板送我的香蕉忘了吃,今天早上吃的时候,好像有一点坏了,和芭蕉好像没有特别大的区别。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香蕉,今天把我整惨了。
小林米粉在岛上听说是数一数二的,离酒店非常近,走两步路就到了。我点了一个干捞桂林米粉,实话说味道真的很一般,没有什么让我觉得惊喜的,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点它的招牌的螺蛳粉要好一点,或者点汤粉,但是老板说了他们一般也吃干捞粉。
10:15的船票,北游15要开2个小时,12点到,还是很稳的,只有有浪的时候才能感受到颠簸。
下了船今天的噩梦就开始了,不知道我是中暑了,还是食物中***了,还是那个坏香蕉的问题,肚子超级不舒服。一点力气没有,饭也没胃口,去买了一杯糖水。
24栋糖水还蛮出名的,点了一个招牌的伍加糖水。人很多,堂食要等很久可以点外带,就很快。里边有5种料,甜甜的,吃了舒服一些。
后来越来越不对劲,肚子难受死,直接吐了,整个人都虚脱了。赶紧去了*店,店员建议我吃藿香正气水。吃了之后再要点休息了好久,人稍微舒服了一点,实在受不了了,打车去机场了。
太痛苦了,我都在想要不要改签机票算了,还是忍着扛到了机场。
到了排队的时候,幸好我有一个塑料袋,没想到我又吐了,这次吐出来终于舒服多了,也有了一点力气,太狼狈了。在机场买了伴手礼海鸭蛋蛋黄酥。
从北海一路睡回了成都,回成都还是很不舒服,天府机场真的太远了,这是我今年感觉最漫长的一段路。
晚上回来就发烧了,赶紧吃了一袋布洛芬,第二天终于好一点了。
这次广西之行,虽说最后很痛苦,但是我也收获了许多善意,感受到广西人的热情和细心。在我骑小店驴的时候,有陌生人主动提醒注意我的裙子不要绞进车里;坐出租车的时候,司机提醒我吃菠萝注意牙签不要戳到嘴了;吃饭的时候店家送我吃的……都是一些小细节让人感到温暖。
责任编辑:
天津滨海国际散体机场几点开门
天津滨海国际机场8点开门。8:00-18:00。天津滨海国际机场位于***天津市东丽区,距市中心13公里,天津机场厦门航空柜台开放时间是8:00-18:00,值机柜台是在航空旅行中办理登机牌等手续的自动输出机器。
机场人工柜台几点上班?
一般都是早晨0点上班。机场值机柜台上班时间是根据航班定的,如果是24小时运行的机场,值机柜台都会有人的凌晨可以正常办理值机、候机、中转等业务,乘客可以进入机场。但如果是每天固定时间运行,夜晚航站楼将关闭,值机柜台关闭。
有些是24小时开放,有些则不是24小时开放的,具体要看机场的规定的,国内一些小的机场基本上是凌晨2点就清场了,只留下一个通道给凌晨到达的旅客行走,其他都是关闭了的,建议提前两到三小时到机场办理值机。
北海福成机场订票电话
客票服务中心热线:【4008χ118χ911】24小時人工服务联网预订国内外,兩岸、三地各个航班票务低折優惠。部分航班最低2折优惠,欢迎团体、个人来电咨询预订。预定往返优惠15%,歡迎來電諮詢預訂。【提前预订优惠越多】可獲折上折優惠。.
机场几点上班?
机场不会关门,24小时营业。 机场,亦称飞机场、空港,较正式的名称是航空站。机场有不同的大小,除了跑道之外,机场通常还设有塔台、停机坪、航空客运站、维修厂等设施,并提供机场管制服务、空中交通管制等其他服务。
尹学芸:喂鬼
|作者简介|
尹学芸,天津市蓟州人。***作家协会会员,天津市作家协会签约作家。已出版散文集《慢慢消失的乡村词语》,长篇小说《菜根谣》《岁月风尘》,中篇小说集《我的叔叔李海》《士别十年》《天堂向左》《分驴计》及《李海叔叔》等。曾荣获首届梁斌文学奖、孙犁散文奖、林语堂文学奖、《北京文学》优秀作品奖、《小说月报》百花奖和第七届鲁迅文学奖。
喂 鬼
文|尹学芸
“这就是洱海啊!”我夸张的表情旁边,配发了一张图片。图片里一小片水域,几根树枝,一只水鸟,还有巴掌大的一片灰色天空。
比风的速度还要快。福成哥第一个问:“你出门了?”
“出来开会。”
“跟谁?”
我说跟谁跟谁跟谁。都是单位里的领导和同事的名字,既有*长又有科长,这样显得***真。
“啥时回来?”
我说会后还有一些项目要谈,看工作进展。
“你娘好几天水米没进了,她前几天还在念叨你。医生说,就是这几天了,你办完事赶紧回来,再晚怕是赶不上了。”福成哥换成了私聊语音,他粗粝的声音听起来像大风在吹刮砂砾。
他总把干娘叫成“你娘”,其实我特别希望他说“你干娘”。可他不这样说,我也没法儿。我能有啥办法呢,福成哥朴拙的样子,总是显得过于朴拙。
我的手指已经冻得冰凉,可我仍舍不得进饭店。我知道小程他们在窗子里看着我,那三张脸,一张一张映在玻璃上。我知道我的样子有些古怪,我抓紧说想说的话,我想在进饭店之前把问题解决掉。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福成哥陡然提高了声音,带着轰鸣。“也就是说,你娘如果真的有事我们谁都找不到你?那,谁喂鬼?”
我寒噤了一下,有些冷。继续打字道:“领导喊我了,我不能跟你说话了。”
福成哥用乞求的口气说,“办完事赶紧回来啊,你娘就这几天了。”
人死为大。我叨叨。可也得分死的是谁。我又叨咕了句。马路很窄,车很多。都是中高档车。这是一座相对富庶的城市。我想,这里跟埙城不一样。我既然出来了,就由不得家人家事了。我躲闪着穿过马路,赶紧跑进了饭店。红烧鳟鱼已经上桌了,那三个人乖乖地守在鱼边,像三只老猫。“不好意思,你们可以先吃啊。”我边挪动椅子边给他们倒茶。“吃吧,吃吧。”我反客为主。
说话带一股柔和的醋味,我就知道他是山西人。
阿祥是不是在后悔邀请我?我在想另一个问题。
真的上了路,我才知道刚才的故意拖延简直是罪过。天很快就黑了,两山之间夹着一条深谷,深谷中一条黑黝黝的路,像一条细长的带子,没有尽头。我瞪大眼睛望着前方,每一次错车都要下意识地抓下安全带。司机没扎,看得出他们是跑习惯了的。过了一座桥,出现了岔路口。司机笃定地往左扎,却是一条石子路,高低不平。修路的材料堆在两侧,把路挤得像根鸡肠子。我的心一阵一阵发凉,想若是这样的路走上百公里,还不走到天光大亮。好在小程审时度势,果断判断路走错了。于是一点一点挪蹭着掉头,司机足足打了三把方向盤,才拐上另一条路。车子终于风驰电掣,这条路好走多了。
什么?
我可以让司机掉头回大理。
呵呵,你回不去的。小程的任务就是把你带到响泉来。
外面的车灯明亮,更衬得驾驶室里黑森森的。我不由思忖一下这车里的人,不知名姓,不知何方神圣。人生也就疯狂这么一回,不会不平安吧?我短暂地消沉了一下,有许多想象浮上心头。我必须跟阿祥保持联系。
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鬼么?
黑天不谈这个。
你说。
我是无神论者。
我怕喂鬼。
鬼不吃人。
你没懂我的意思。
我还在工地上呢,回头再跟你讨论鬼的事。
我没再说话。想这个时候阿祥的工地,该是灯火通明,人头攒动,热闹非凡。
“我今晚能见到你么?”
“不能。”
“哦。”
“我赶不回去。”
“我不见你也是可以的。”
这话发完我自己都想笑,有点像给别人上眼*。
“我说过,我只能提供影子服务,工地实在离不开。”过了好半天,阿祥发来这么一句。
这样的问题来之前的那个晚上一直在探讨,所以我只有淡淡的惆怅。我来的目的不是见阿祥,阿祥只是目的的一部分。我想,如果今天见到阿祥我们可能彻夜长谈;见不到,我大概能睡个好觉。睡个好觉其实也很重要。自从决定来云南,我就开始了亢奋与不安。我甚至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,人憔悴得都有些走形。我跟阿祥认识八年了,我们是网友。彼此的境况都差不多,有共同的兴趣爱好,在一个私家网络论坛,是无话不谈的朋友。但,我们没有见过面,甚至从不私聊。那晚我在网上说,想就一个问题到异地做些调研,阿祥大概想也没想,顺口就说:“来我这里吧。”
“当真?”
“但我没空陪你。这段重点工程正在攻坚阶段,我是救火队长,经常吃住都在工地。你怕受冷落就不要来。”
我说:“你不知道我想调研什么。”
其实我真实的想法,就是想到外面走走。调研仍然只是副产品。
可阿祥说:“你愿意调研什么就调研什么,随便任性!”
福成哥没听明白,把耳朵贴了过去:“你说什么?”
干娘疲惫地闭上眼,一字一顿地说:“让云丫喂鬼,我才放心。”
福成哥火急火燎追出来,对嫂子说:“你快去转告云丫,让她最近千万别出门。”
大嫂知道我的态度,说云丫忙着呢!她要是有工作,我能拦得住她?
“是工作大紧,还是死人大紧?”福成哥简直气急了,说话有些口不择言。
他们不知道我是一个多么厌***程序和规则的人。当然这些程序和规则都是属于民间的,属于罕村,我在那个村庄长大,实在是领教了他们的厉害。那是在父亲的葬礼上,我被折磨得苦不堪言。要磕108个头,谓之大孝。要买齐所有的纸人纸动物,共计108件,是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。去墓地的路上,几十次他们佯装罢工,讨烟讨喜,让你的耐心与悲伤土崩瓦解。讨喜就是讨钱,纸币要红色的,你只能从兜里一张一张往外摸。这一路,不知要摸多少次,要给多少人。这也是风俗,比我小时候参加过的葬礼不知繁复了多少倍!还有许多细节多如牛毛,围着墓坑要左转三圈右转三圈。要把备好的馒头掰碎扔进墓坑里。回来的路上要像百米冲刺一样往家里赶,否则就有许多咒念等着你,让你不寒而栗。三更半夜要给坟墓开门,还谓之早开的是瓦门楼,晚开的是草门楼……所以大嫂转述干娘的话时,我的汗毛根根直立。干娘没有女儿,她是想让我当亲生女儿的。可关键是,我不想当她的亲生女儿啊!大嫂看不见,我竖起的汗毛变成了个刺猬。我甚至不敢问“喂鬼”都有什么程序,无论有什么程序,我都想躲避,逃离,最好能上天入地,哪怕变成土行孙,也在所不惜。埙城离罕村虽然有几十公里路程,可我还是觉得不妥靠,就像做贼心虚,似乎出门就能被人抓到。我必须逃离,现在,马上,越远越好。
定了票,从网上调取阿祥的资料。经过许多去伪存真的筛选,我断定阿祥叫杜以祥。叫杜以祥的还有另外一个人,是一座地级市的******。我断定******不是我要投奔的阿祥,我要投奔的阿祥是一个大型工程项目的总指挥,工作在响泉。
我分析得不错。
于是连夜开始收拾行囊。心底的话却不方便对任何人说。即不能说怕“喂鬼”,也不能说见网友。这些相信你都能理解。行囊收拾好了,理由也编出来了。把登机信息发给阿祥,天都要亮了。
小心揣测阿祥派来接机的人,小程是我知道的,阿祥告诉了我。另一个却不知道。他隐在黑暗里,路上也没有说过一句话。我想,小程为啥不一个人来?多了一个人,是更安全了,还是……更不安全呢?
干娘不是一个人。干娘是一尊神。或者,干娘是一个符号。
我三岁的时候赖在干娘家不走,因为她家总有各种好吃的。我妈晚上把我放在炕上自己走了,说你就给云丫当干娘吧。
我记事以后,母亲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,就是干娘救过我的命。五岁的时候,我高烧昏厥,干娘就用针条扎我的人中,放出紫黑色的血。后来,我也看见过干娘给别人放血。那是在北京读书的一个大学生,邻村人。不知因为什么病来找干娘。干娘就用针条刺她的太阳穴。大学生脸色惨白,但神情镇静,眼球半天也不动一动。我那时有七八岁,刚上一年级。边看边打冷战,想干娘大概给我刺时也用的这根针,是一号针条,上面还挂着不知谁的血丝,她好歹只用手绢擦一擦。
但干娘确实医好了很多人的病。你不知道那些人是谁,也不知道她们得的是什么病,但提起干娘,大家都尊她一声老菩萨。过去,干娘跟我们住一条街,母亲经常差我给干娘端碗饺子,或送碗粉蒸肉。我稍一懈怠,母亲就说,你的命是干娘给的,你要像孝顺亲爹亲妈一样孝顺她。
我读初中之前,跟干娘一直很亲。放学丢下书包就去她家找吃的。干娘喜欢做高粱饭,里面放许多红爬豆。高粱饭的吃头就在红爬豆上,闷得面面的,有丝丝的甜。干娘总会给我预留出一碗。她有两个儿子,老大福成,老二福满。福满看见我就横眉立目,就像我抢了他的饭碗一样。我吃高粱米饭的时候,干娘会站在屋檐下,跟树上的鸟儿说话。事后很多年我才醒悟,她是在望风。很有那么几回,干娘急急往回走,她的脚小得像粽子,迈门槛时歪歪斜斜。她进来就抢我的碗,放到碗柜里。福满来了又走了,她加些咸菜或再添些高粱饭端给我。我从来也没想过她是怕了二儿子的,这个怕,一直到老。
我是什么时候跟干娘不亲的呢?大概就是小棉花死的那年。我十三岁,她也十三岁。小棉花长得细皮嫩肉,一张小狐狸脸,眉毛淡淡地高挑着,一看就是短命鬼,村里人都这样说。她总是半夜时分肚子疼,***就让她去找老菩萨,大约找了十来回,小棉花就一命呜呼了。
小棉花的妈买了二斤点心孝敬老菩萨,说这个讨债的,要死不早死,麻烦了老菩萨那么多回,真是个害人精。小棉花有五个姐姐,没人拿老六当回事。
干娘盘腿坐着,脚心朝上,吧嗒吧嗒抽长杆烟袋。干娘垂着眼皮说,小棉花赶去投胎了,她下辈子是娘娘命。
我不知深浅,插了句嘴:“皇帝都没有了,去哪当娘娘?”
挨了我妈一巴掌。我嘴里的一颗枣子颠了下,滚到了喉咙口,噎得我翻了半天白眼,被干娘一掌拍了出来。妈并不解释为什么打我。我追着问她我哪说错了。我妈说,你那个时候就不应该说话。你是人,老菩萨是神。在神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儿!
小小的白茬棺材毛毛糙糙,小棉花的妈可真不是仔细人。小棉花就躺在那种毛糙棺材里,身下铺着薄薄的一层垫子,连我都觉得浑身扎得慌。大家都说,小棉花的妈除了偷人没啥长处,她也不把孩子的生死当回事。小棉花埋到了河套地里,小小的坟头像碱大了的馒头。因为是孤女坟,也没人太当回事。后来村里大兴土木,都去河套地里取土,碱大的馒头就给挖没了。
没人说干娘什么。大家都觉得,小棉花的妈如果不让小棉花来找干娘,会死得更早。
可是,我怎么就想不通呢!
干娘家的老宅给了二儿子福满。福满从小就是混世魔王,杀打不怕。老宅按说应该给长子福成,但干娘和大儿子福成的力量加在一起,也干不过福满。我们住在一条街上,这些都看得真真的。福满公开说干娘:“你不是有道行么?把神、鬼、长虫精、耗子精、黄鼠狼都聚来给我瞅瞅,看我怕不怕它们!”福满眼是红的,梗着脖子说话,杀气腾腾。神鬼都不怕的人,还能怕个娘么!他拿着大铡刀片挥舞,呼呼生出风来。嘴里说:“神鬼都来吧,试试我福满的厉害!”福满威风凛凛,像在拍电影一样。干娘就在屋里枯坐着,叼着长杆烟袋,塌着眼皮,脸像蜡一样黄。村里人都说,福满若不是老菩萨的儿子,看看下场有多惨。但福满的生活确实过得很好。他在河里跟人联手挖河沙,经常捞来王八和螃蟹。那时这俩东西还不是好物件,没人看着眼馋。福满最先翻盖了新屋。后来又在城里买了楼房,把家里的房门锁好,老婆孩子一起搬走了。也有人跟干娘开玩笑,说不去儿子的楼房住几天?干娘认真地说,不去。住在漫天云里,脚不沾地,折寿命。
干娘随福成哥去了前街,不知妈怎么想,我是舒了一口长气。在我的感觉里,干娘像一只大鸟,遮了这一条街,我有时会觉得透不过气。星期六回家,甚至不敢去茅房解手,就怕见着她。其实见着她也没什么,她就喜欢拉着我的手没完没了地说话。她的手干燥粗糙。她不干农活,粗糙是因为干燥,指肚都长着毛刺。再不就把我拽到她家,从柜子里拿出油纸包,让我吃点心。那点心不知放多久了,都是柜子里的陈年旧味,为防虫子和耗子,干娘不知撒了多少六六粉。干娘料事如神,但不知道即使没有六六粉味,我也不稀罕吃她的东西了。学校对面就是供销社,里面卖各式点心。
虽然不能吃得随心所欲,也能隔三差五解个馋。关键是,新买点心的那股香气哪里是她的六六粉味的点心可比。她还爱显摆辉煌经历,某人做了对不起她的事,她就在那家办喜事的时候使法术,把席面都给搬走了。饭桌上空空如也,连个米粒儿也不剩。待人家找来告饶,她又给搬了回来。我问那么多的盘碗搬去了哪里,她说那家住村东,她给搬到了村西一家人的木头垛上。我那时还有好奇心,问那户人家姓甚名谁,哪个村的。后来就懒得问了。反正不是前庄的老张家就是后庄的老李家,总没有一个实实落落的名字让我刨根问底。她咬着长杆烟袋吧唧嘴,述说那些往事的时候,像是在梦游。
我从打读初中就不喜欢叫她干娘了,甚至羞于承认有干娘这回事。也有同学或老师打听:听说罕村有个老神仙会过阴?过阴就是能跟死者对话。在别人眼里,干娘无所不能。我有意无意说些消解的话,说那不过是个普通老太太,梳纂儿,小脚,有口臭,爱吃百家饭。有一晚在我家住,盖我的被子,转天我捉了十三个虱子,那虱子肥得都跟马蜂犊子一样……我从不提她是我干娘这回事。偶尔,妈让我去送东西,我再不肯去她家。妈*我没良心,忘了干娘曾是我的救命恩人。有次把我*急了,我说,她哪是救命,分明是害命。我没被她一针扎死是我命大!时过境迁,妈大概也有点悔悟。有次我们说起同年的小棉花,妈说:“肚子疼按说也不是啥大事,怎么就死了人了——那丫头若活到现在,说不定也**了。”妈的意思是,也许都有出息了。小棉花是个伶俐孩子。
我不愿意再去干娘家,妈就自己颠颠儿地把东西送过去,几个豆馅包子,或两个粘火烧。也没啥好东西。但在干娘那里,都紧俏。她一辈子也做不好饭。后来干娘搬走了,妈还想去送,哥嫂都说,拉倒吧,多老远。妈才慢慢打消了念头。
几年前,我给妈买了件红罩衫。紫红色毛呢的,没领子,双排扣。这是春节前的事。过了八十大寿,妈就是老人了。她也越来越像老小孩,口袋里的钱,总是随手给这个几百那个几百。吓得我们再不敢给她钱。那件毛呢衣服在妈的身上打一晃,就不知去向。关键是,春节前后,正是穿的时候啊!当时也没怎么想,后来嫂子告诉我,妈给干娘送过去了。妈对干娘说:“这是云丫给你买的,她在外工作忙,一直也没忘记你!”
干娘用红果核给我装枕头,说是治颈椎。那枕头硬邦邦,像装满了石头子。或是用大红布给我缝围腰,说不仅暖腰还可以避邪。我一次也没往城里带,都在妈的柜子里放着。
妈到干娘家去,一去一天。干娘到我家来,一来一天。嫂子偷偷对我说,你买的东西,吃的穿的用的,妈大都送给了干娘,你到前街打听就知道,干娘说这是云丫买的,那也是云丫买的,云丫比亲闺女都孝顺!
我翻妈的柜子。一件羊绒的小开领衫不见了,一件蚕丝棉袄不见了。我工资不高,买那些东西也是要咬牙的。我问妈为啥把新衣服都送人。妈说,你干娘也不是外人。再说,她又没闺女。
我说,再也不给您买了。
妈得意地说,我有啥送啥。
路上出了几次状况,都有惊无险。一辆什么车黑暗里冲过来,居然没开车灯。司机猛地一拧方向盘,车向右前方急闪,车里的人都跟着趔趄。我抚着胸口,悄悄打量了下司机,是副见惯不怪的样子。小程已经醒了,有时会咕哝一句,到湛山了,还是到桃源了?
有一句话就在我的嘴边:离目的地还有多远?
几乎都要出唇了,被我硬生生地咽了下去。我想,问了又能怎么样呢!
我从没想过车要带我去哪里。车就是带我去响泉,那里有阿祥。
车里的气氛一直都很沉闷,我曾经试着挑起话头,却发现,小程一问三不知。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三不知还是不愿意回答我。赶这样远的长路接一个陌生人,我懂那种辛苦。
三人中,活跃的是司机。他居然指着左前方的黑暗说,这条隧道是我们打通的。
恰好后面有人超车,他手里的方向盘剧烈地扭了一下,才把那车放过去。
原来是修铁路的。我心里说,阿祥的大项目也与铁路相关。我似乎明白了。只是我不能问:阿祥是叫杜以祥么?或者,你们跟阿祥是什么关系?
就像领导在下达指示。
我问下乡去哪里。
阿祥说,你这次想接地气,就去最古老的地方。
我几乎要欢欣鼓舞,我多喜欢古老的地方啊!
我道了辛苦,把他送到了门口。小程问明天几点来接,我考虑到了失眠等因素,说九点吧。小程说,王老师是这样,明天路不远,可非常难走,是不是提前一些?我听明白了他的话,说那就八点。小程体恤说,八点半吧。
大床上被单如雪。服务员来送宵夜,说这房间还没人入住过。原来宾馆是新开业的。我洗了澡,换了睡衣,发现酒店的牙刷是软毛的,非常好用。酒店里遇到好牙刷可不容易。我当即装到箱子里一支。却没睡意。想这一天从北到南两千多公里的行程,就像做梦一样。可这样的梦,从打小时候就有,一次说走就走的旅程,是人生的别一种风景。
还是睡不着。从箱子里翻出书来读,一直到凌晨三点。
脑袋沾到枕头上,模模糊糊想起阿祥。明天早晨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他,他没说过来一起吃早餐。或者,他也没说陪我去乡下。心下有些寥落。窗外的月亮透过窗帘缝隙钻了进来,银亮雪白,像猝不及防的来客。这是祖国西南的月亮啊!我看着那一缕光华,心静如水。我一路都心静如水。把自己交给旅程,是因为我相信陌生人,陌生的阿祥,以及与阿祥相关的这片土地。
“你娘今晚又没吃东西。”他居然会用哭着的表情。“你到底要开几天会。”
餐厅空旷得像大会议室,大概时间还早,只有寥寥几个人就餐。我围着餐台转了一圈,没发现可口的东西。连续几天没睡好,是我没什么胃口。盛了一碗豆腐汤,拿了个学名洋芋的烤土豆,我吃得很辛苦。还不到八点,小程在餐厅里现身了。他说,王老师,我就在大厅里等你。你慢慢吃,不要着急。我暗笑了下,心说不急怎么会追到餐厅来,分明是想早一点赶路。我加快了吞咽的速度,含了满嘴食物上楼去取行李。仍是昨天那辆车,仍是昨天那种规制,我坐副驾驶。车摇摇晃晃上路。满目青山,满眼阳光。北方的阳光也透明,却跟西南高原不一样。隔着车窗,仍然能感觉高原太阳的那种穿透力,像闪着寒光的剑锋一样。这就是滇西啊!这就是西南边陲啊!我心里轻轻呼唤着,强忍着心中的激动。我一刻都没有错开视线。山的样子,树的样子,风的样子,房子的样子,老乡的样子,羊群的样子,一朵野花的样子,一棵草的样子,我都想收入取景框,印在脑子里。一个热爱远行的人,一个实现了心中梦想的人应该有的样子,就是我的样子。
有些路,一生只走一次。有些人,一生只见一回。心中默默涌动着一种情愫,恨不得让车停下来,把双脚踏到泥土上。
路不好走,很窄。错车要踩一脚刹车。因为很多地方是悬崖峭壁。我理解了小程早赶路的心情。那里的终点是我的,不是他的。我模模糊糊想我要去的地方,阿祥说很艰苦。难道要住老乡的木头房?要生火做饭?要用土厕?能想到的辛苦就是这些,不管怎样,我都乐意,我有心理准备。即便几天不洗澡,不洗脸,我也愿意。小程没提阿祥,我也没问。他总归是忙。我没做过重点工程的总指挥,但我认识领导重点工程的人,要事无巨细,事必躬亲。唯恐哪里有纰漏。现在的工作越来越难做了。基层都是这样。哪里的基层不是这样呢,针尖大的窟窿,能过漏斗大的风啊。所以我理解阿祥,来之前我就对他说,以不影响你的工作为前提。阿祥说,影响不了,也许你根本见不到我……我知道你喜欢独自在异乡行走。独自,嗯。是的,我喜欢。可真的见不到阿祥?我以为那是笑话。心里还是有一点忧伤,淡淡的。像风吹过芬芳的原野,田鼠睁大花椒籽似的眼睛,不知所措。北方草木刚发芽,南方的老乡已经在晾晒麦子了。那些麦子躺在山坡上,捆成手把——就是一只手能握过来的样子。这是我们捡拾遗落麦子的形制,说明这里山地贫瘠,若是我老家的平原,一捆麦子能有牛腰粗。干娘一个人……算了。怎么会想起她来……说是两个小时的路程,可要穿越几个村庄,其中有两个村庄是赶场日,货物都堆到马路中间来了。老乡赶着牛羊,开着农用运输车,在路上走得旁若无人。司机出奇地好耐性,一次都没有鸣喇叭。小程来了谈性,指着竖起来的口袋说,新出土的洋芋,很好吃。指着笼中鸡说,那是乌骨鸡,此地的特产。王老师可以在小坎多吃些鸡蛋,非常有营养。哦,小坎。这是我初次听到这个名字,像一个女孩,让人喜欢。白天赶路就不那么沉闷了。我问小程是哪里人,具体做什么工作。司机插话说,他是山西人,是工程队队长。我有些不好意思,说真是太打搅了。小程说,不打搅,杜总在前方给我们打仗呢。昨天因为一片林地跟老乡起了纠纷,他们二十四个小时在现场坚守,就是比谁更有耐性。
这个话题我感兴趣,终于谈到阿祥了。我循循善诱,问到底是怎么回事。小程说,听说要清点,村长率全村的人在白地上连夜插树苗。不符合政策的事不可能得到补偿,可村长说,这些树苗原来就有。杜总看出那些苗木活不过二十四小时,就率队在那里僵持。后来那些树苗都打蔫了,村长认输了,说几十个人插苗木,起早贪晚,都还没吃饭呢。杜总掏出五百块钱说自己请他们,村长接过钱,千恩万谢走了。我说,这些老乡真可爱。杜总呢,他的饭怎么解决?小程说,盒饭送到了地里,可老乡没吃饭,他也不会吃。自从重点项目开工,饿一两顿饭是常有的事。我心里多了敬重,问重点项目是什么?小程说,杜总没给您说起过么?我们要在中越边境修一条铁路,过境62公里。您若早些天来,杜总就有空陪您了。我心下释然,这还有什么可说的,工作永远是第一位的,我和阿祥都是这样的心性。
“这段铁路是高铁?”我问。
小程答:“我们修的几条铁路都是高铁,川陕,云贵。这不,眼下修到滇西了。”我侧了下身子,专注听小程讲话。小程又说:“王老师肯定不少坐高铁,想不到是我们这些人修的吧?”
“还有杜总他们这些战斗在前线的地方部队,他们打的都是硬仗,很多时候比我们更辛苦。”
我回头看了他一眼,笑起来的小程牙齿很白。他有一张长方脸,眉目清秀,还很年轻。
没想到小坎有那么好的宾馆。我站在落地窗前,外面就是澜沧江。松林一眼望不到边,澜沧江的水就是在松树的空隙像幅画一样地闪现。水是苍翠之绿,居高临下看,是静止的。两岸都是陡峭的绝壁,再大的风也吹不皱它们。这才是孤独千年啊!我看得有些痴。江水绿得深厚、滞重,也不知淌了多少年。我几千里地跑来看一眼,在它是一瞬,在我是一生啊!
我还没有住下,就已经不想走了。
人生如果注定要停靠,就让我停靠在这里吧!
年轻的时候,我频繁地利用各种机会住到娘家,帮小弟锯木头。那些圆木都是老榆木,锯成树墩做菜墩,据小弟说,它们能卖进中南海。
锯树墩非常有讲究。用尺子画出圆周线,一个锯偏了,个个都会偏。锯偏了的木头非常可笑,排列的时候像人一张张长歪了的脸。
如果想把木头锯正,身形要直,双手握紧锯柄,一拉一扯时动作要端。飞舞的锯末像极了面包屑,散发着一种纯净潮***的香味。
我们周围经常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,也说闲话。他们对我能俯下身子锯木头给与高度评价。一说我能干。他们说,你是***干部,干这种拉大锯的活儿一点不怕失身份。一说我会干。打小就是灵透的人,这一条街,一样大的孩子十几个,老菩萨就看得上我,认我当干女儿。他们的意思是,老菩萨是个有法眼的人,能看上的人不一般。乡间人都爱说闲话,他们的闲话里含着亲厚和朴拙。我很享受这种状态,甚至对拉大锯着迷,没事就往家里跑。不单练臂力,顺带把肩周炎也治好了。
那时我连村里的鸟儿都认识。孩子午睡,我端着脸盆去河里摸螺蛳,曾经摸到展开足有半尺长的虾。把虾斩成段,铁勺里放上油,放到节煤炉上烤,女儿睡醒让鲜虾馋得流口水。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村庄就隔膜和陌生了。孩子不认识,新娶来的媳妇也不认识。往往要叙谈半天,才恍惚知道谁是谁家的。我从箱子里翻出旧的鞋子套在脚上,村南村北到处走,我想走出那种熟稔的味道和感觉,这就是家园啊!有一次,就走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口。门楼是旧式的,两扇铁门窄小削薄,墙头上生着狗尾巴草。我正恍惚,干娘从门里闪出来,觑着眼睛打量我,试探问,是云丫么?
我没想到干娘老成那样了,团团缩缩像颗发霉的核桃。我在心里估算了下她的年纪,望九十了。女人活到这把年纪不容易。自从干娘搬出老街,我一次也没到这里来过。在心里,我不觉得两家还有往来的必要。认干娘的事,不过是小时候的一场游戏。这样的游戏乡间有很多,小孩子身体弱,或容易夭折,还有认水井、古树、神像和碌碡做干娘的。走动几年,孩子大了,关系慢慢就淡了。也有反目成仇的,基本上因为一家对另一家付出太多。你给我一个桃,我必要还你一个杏。否则被人家要上门来,脸难看,心也就伤了。事情说起来就是这样,可我看见干娘还是觉得羞愧。脑里倏忽想起小时候,干娘的红爬豆高粱米饭,或六六粉味的点心,也滋养了我很多年。还有那根大针条,也许真解决过什么问题也未可知。或者,不解决问题也没有扎坏我,再怎么说,干娘心是好的。干娘拉着我的手,扯直了往屋里拽。嘴里喊:“福成,福成,你看谁来了?”
福成哥从屋里赶出来,他也老得不成样子。我唏嘘地看这两张脸,都是灰黄的颜色。似乎缺少光照,又营养不良。福成哥的情况我知道一些,他早些年就开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。他和干娘一样,信奉神神鬼鬼。知道他光景过得差,但没想到差成那样。房子低矮破旧,堂屋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。一只铁架子油渍斑斑,上面停放着煤气灶,煤气罐老虎样蹲在角落里,一半阴一半阳。余外再无一物。室内的陈设都是从老房子里搬过来的,我甚至认出了那只用玻璃纸糊的帽盒,还放在墙柜上显眼的位置。那里过去盛的是花样子和鞋样子,干娘是个手巧的人,不会做饭,却画啥像啥。那些曾经红艳的梅花、荷花、并蒂莲,装满了一只纸盒子。惹眼的是长条香案,半米高的神像前既有供品又有香火。一股呛鼻子的香味在空气里弥漫,惹得喉咙刺痒。我特别想问一句,神真的喜欢面前烟熏火燎么?福成哥给我倒水,陶瓷缸子,底都磨掉了彩釉,黑漆漆的。干娘悉悉索索地掀柜盖,拿出了一布袋花生。干娘说,云丫,我做梦老梦见你,你跟县长在一块工作?
我笑着说,我们在一座城市办公。
干娘说,神仙保佑,我想谁谁就到。你能不能跟县长说说,让大家都信神?
我说,这个我可说不了。县长不听我的。
干娘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,继续在自己的思绪里。干娘说,这个社会的人都学坏了,谁都管不了他们,神仙能管。
我说,您就别管别人了,把自己管好就行了。
干娘说,不是我想管,是神仙让我管。神仙说**宅心仁厚,得度。这不,**也开始吃素了。
这倒是个新情况。我愣了一下,说她身体不好,又做了大手术,得加强营养。您可别让她信您这一套。
干娘瘪瘪嘴说,你们是有文化的人,按说不用我这个老太婆多讲。你信了神仙,神仙还能亏待你?你身体没营养,神仙会给你加营养!存折上没钱,神仙会给你打钱。
跟干娘哪有道理可讲。我看着干娘。问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吃素的。干娘掐着指头算,有二十几年了。自从信了神仙,腿也不疼了,身上有劲了,眼神也好了。过去害眼病,眼差一点就瞎了。自打信了神仙,现在还能刃针呢。我环视着屋子说,让神仙给您盖层房吧。干娘赶忙摆手说,那哪行!这世上多的是多灾多难的人,神仙得拣要紧的救。
我问她神仙长什么样。她说经常梦见,高高的个子,穿白衣服,走路没有声音……忽而一指香案上的神像,就是他那样。
可这是何方神圣?我有些看不懂。白白胖胖的笑脸,拄根拐杖,穿件白披风,慈眉善目,像戏里的白眉大侠。
我想起了干娘在村里的许多传说。早些年间,她巫不是巫,医不是医。原本就是个寻常的农家媳妇,一次在生产队的麦场里踩麦秸垛,不小心头朝下栽了下来,摔昏迷了。醒来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,说看到了村里的许多死者,让她带来了各种各样的要求。有嫌衣衫单的,有嫌棺木薄的,那段时间村里乌烟瘴气,似乎到处都是人的魂灵。她用了许多法术,才把那些魂灵驱走。社员顶着烈日在场院翻场,她躺在炕上,额上敷着拔凉的井水冰过的毛巾把儿睡觉。她总是比别人有更多的权益和自由,包括柜子里的点心包,从来没断过。到我记事时,已然是上世纪七十年代,她的道法纯熟,不再提驱鬼降怪,摇身便治各种疑难杂症。乡间缺医少*的年月,那根不消***的针条,也不知反复扎过多少人。想起死去的儿时伙伴小棉花,我就觉得不寒而栗。
她的世界不知是个怎样的世界。我从没想试图进去,也进不去。小时候学过一个词叫“花岗岩脑袋”,干娘就是一个顶着花岗岩脑袋的人。任是谁,任是什么事,都休想说服她。
我说,福成嫂子去世的时候才五十出头吧?城里这个年岁的女人还穿红戴绿呢。我的意思是,你们怎么没有让神仙救救她,让她那样早就驾鹤归西?
干娘气愤地说,那就是个死犟种。你说天她信地。她如果听我的,咋会死那么早!
我懒得再说话,扭头看福成哥。头发白得一根不剩,脸上挂着谦卑的笑,却也木刻样地呆板和安详。我小的时候他给我编蝈蝈笼子,砍来甜棒给我送家里来,还用草帽给我端来小***瓜,他跟弟弟福满完全不一样。如今福满早就发达了,号称拥有我们这座城市最贵的车,最好的房子。我有幸跟他同桌吃过一次饭,饭后他送我回家。感觉车体轻飘得厉害,行驶时像飞起来一样。他没有问起罕村,我也没提。他已经许多年不回家了,跟老娘和哥哥,连血脉都断了。
再无话可说,我起身告辞。想了想,还是掏出几百块钱给干娘。没想到,干娘突然浑身颤抖,回身就跪在香案前。她说感谢神明,给她送来了贵人。
我说,福成哥还挺新潮。
福成哥说,这都是为信仰准备的。
我说,干点别的吧,把生活弄好点。
福成哥说,我们已经相当好了。你娘已经九十岁了,她还能再活九十岁?
我买了半头猪的排骨回家用大锅炖。灶里的劈柴熊熊燃烧,香味很快从锅里氤氲出来。母亲说,我不吃荤。我说,不吃不行。嫂子说,母亲自打戒了荤腥人就明显消瘦了。我给母亲把排骨夹到碗里,母亲发了半天呆,还是勉强吃了。
我说,以后别去前街串门子了。再去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。
母亲说,老街没有人,前街人多,热闹。
我说,那就看电视。电视里人多。
母亲说,电视里的人跟我说话么?我腻得慌啊!
三三是镇里派来给我当向导的,是一个瘦若竹竿的彝族小姑娘。问起身份,她竟然是妇委会**。我对三三说,镇里工作正忙,你不用整天陪着我。三三眨巴眨巴眼,说您咋知道镇里正忙?我说,重点工程正在推进,你们是不是也有征地拆迁任务?三三说,小坎有十二公里。我说,这里治安好么?三三说,这里从没有治安案件,就是村里狗多。我说我不怕狗。三三说,我们的第一个合作社在青冈,那里是澜沧江和黑惠江的交汇处,杜总特别指示让您去看看。我无话可说了。那里离镇上十几里地,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可以抵达。我说,我们走过去要用多久?三三说,杜总协调了镇里的车。青冈看着近,走过去好远啊!
都是下坡道“之”字形的弯,右手边就是悬崖,看一眼就晕得不知所以。安全带就在右肩上撞肩膀,犹豫好几次,我也没好意思把它抻下来。我想,这样深的峡谷,一根安全带大概解决不了安全问题。一路我都提心吊胆,怕来一辆对头车,因为那路细得实在过分,我总疑心右侧的车轱辘会悬空。一辆拖拉机挡在前方,两个彝家女子正在用背篓背粪。车在下坎,车箱正好与上坎的地面平行。女子戴着头巾,背了满满的粪筐出来,人到车上,背一弓,身子一颠,背篓折到头上,成倒立状,粪肥便彻底洒了出来。司机下去交涉,比划半天,让拖拉机手把车往前开,从一个上坡去一户人家的院子里,把我们的车让过去。可拖拉机手胆子小,不敢上那样陡的坡。司机只得亲自上阵,先把拖拉机开上去,再把自己的车开过去,再帮拖拉机手倒车。真是个身手敏捷的小伙子,把拖拉机稳稳地停在了原来的位置上,两个彝族女子刚好又背着背篓出来了。经过这一番折腾,我对司机增强了信心,再不想偷偷去扯安全带了。来到青岗村,车子停稳了,我们下了车,司机还有别的任务,把车开走了。临走约好中午来接。我仍然心有余悸,问三三,这边的车祸多么?问完又觉得自己蠢,沿路车这样少,司机又都本领高强,哪有车祸可言哪!
合作社的社长姓茶,女子叫阿翠,是他老婆。阿翠看一个代销点,对面就是合作社办公的地方。我问茶社长是不是村里的干部。茶社长说不是。他只负责经营,把村里乡亲们的产出变成商品。眼下就要去水电站送猪肉,一次送三百斤。我只来得及给他们夫妻照张相,茶社长就匆匆走了。阿翠搬了小板凳出来,我们坐在台阶上,前面就是两条江,顺着山谷拧来拧去,从我这个角度看,真是两条一模一样的江,毫无衔接的地方。不知缘何叫两个名字。关键是,黑惠江远不如澜沧江名气大,最起码,我没来之前对它闻所未闻。阿翠是一个漂亮女人。我发现,彝家姐妹都是漂亮女人。眼角开,脸型小,神情活泼。她拿出红牛饮料给我和三三,我推辞了半天,只得接了过来,放在了台阶上。天上下起了小雨,远方弥漫着雾气。沉静的江水越发显得含蓄。阿翠是一个喜欢说话的女人,她站在台阶下方,嘴巴一刻都不闲着。她告诉我她有两个女儿,一个读大学在省城,一个读高中在县城。小女儿是她在地里生的,有次去干农活,孩子突然就钻了出来。她脱下外衣包住孩子,用手扯断脐带,抱着孩子回家了。她说话的频率很快,我能听懂少一部分,多一半都有赖于三三翻译。她有句话常挂在嘴边,那就是“***政策好了”。修条水泥路通到了山外,是***政策好了。农民翻修了新屋,也是***政策好了。她为自己没有文化羞愧,说那时家里穷,父母只让男孩子读书。赶场买支牙膏也要翻山越岭走一天的路,起早打着火把去,夜里打着火把回。她领我们参观牛栏,猪圈。红毛猪刚长大,挤在一起睡觉,这头叠那头,那头叠这头。十几头小牛养在老屋里,简直暗无天日。眼睛适应半天,才从窗缝射进来的微光中看清它们或卧或站的动静。地上铺着麦草,看得见的干爽。感觉得出,阿翠是一个能干的人。新房建在了坎上,是三层小楼,外墙体贴着瓷砖,闪闪亮。瓷砖这种东西真是可***,居然能从中原腹地貼到这么遥远的山寨。我问,家里人口少,为啥盖这样多的房子。阿翠说,村里人都这样盖,你不盖就是不体面。
我们走了五户人家。都还没在院子里站定,主人便搬着箱子来送红牛饮料。关键是,我们的两只手里都各拿了一只饮料罐,老乡有办法,给你放到衣兜里,背包里,或者让你夹在腋下。无论怎样推辞都不行。最后一家是对老夫妻,儿子就在镇里当镇长,他们大概忘了送饮料,后来追我们到远处的麦田里,把饮料放到了我面前的石头上。
一罐饮料不是为了让你解渴,是为了释放善意。是视你为尊贵的客人。我充分理解了他们的行为。
我问三三,村里人为啥家家存放红牛饮料。三三说,他们觉得这是最好的饮品,可以招待贵客。我把老人留下合了个影,每人拿罐红牛饮料,倒像是红牛的托儿。
麦田对岸,就是水电站大坝。三三特意领我到这里来,就是让我领略这叹为观止的建筑。隔着澜沧江,从我的角度看不到任何细节,但高原电站本身就是奇观,还带动了这一方的经济发展。修路,办学,繁荣贸易,发展旅游。我也才明白阿祥为啥让我到这个地方来,这里是澜沧江上的一颗明珠,当年阿祥也是建设者。
更重要的,这里有一座宾馆,可以舒舒服服地入住。
我一直没有主动联系阿祥,我不愿意打扰他。或者,我也不愿意打扰自己。想起阿祥,我总是隐隐有些悸动。八年的网友,或者,比朋友还近一点。否则,怎么那么容易相邀,又怎么那么容易被邀。乍一见面该当如何,想一想也蛮激动人心的。按照规则,似乎应该拥抱一下。论坛的朋友聚会,有专程从***、新加坡、***飞来的。拥抱是必不可少的一个流程,男女老少,格抱无论。那种感情,真是强似生活中的朋友。可是,对于我和阿祥,真的适合么?我给自己制定了行动路线,探访古村落。沿一条山路去江边。如果有可能,去码头坐船到江对岸,看不一样的风景。宾馆外面有一条上坡路,翻过一道山脊,就是原始森林,我看好了一条小径,明显是盗采盗伐的人踩出来的,因为看不到通向哪里。任何一条路对我都是吸引,我渴望能把所有的路都走一走。
山里的狗并不吓人。如果主人良善,狗怎么可能穷凶极***。遇到了几只叫嚷的狗,都像见不得生人的小孩子,你朝它走去,它就夹起尾巴躲得不知去向。寂寂的山路上经常只有我一个人。大大的太阳无遮无拦,是地老天荒的感觉。路傍着江水,山也傍着江水。村子就在眼前,可走上半天你会发现它仍然在遥远的地方,可望而不可及。到处都是陡坡陡崖,壁立千仞。鹰在山崖下盘旋。松鼠在脚下出没。偶尔还能看见一只狐狸,比火红略淡,坐在松树下机敏地看着你。还能遇见放羊的,赶场的,砍柴的,上学的。一次只遇见一个人,从没一次遇见两个人。无论男女老幼,都会停下来跟你说话。女人会叫你嬢嬢。嬢嬢你从哪里来的?你去哪?你找谁?后来我才明白嬢嬢是尊称,代孩子指。我们在山路上经常会聊很久。虽然大多数话都听不懂,可她说她的,我说我的,一点也不影响我们聊天的热情。
这种来自陌生人的友善,在生活中许久没有遇到了。
我只回了一个字:切!
“遵命。”他妥协。
但三三明显跟紧了。转天去古村落,我打听好了走过去也只要四十分钟,三三还是把车调了过来。车子停在山脚下,我们要翻越一座山岭,穿越山间小路才能到达村庄。村里的人都搬到山外去了,古老的房子成了饲养场,家家院落里养着鸡鸭牛羊。介绍当地风俗时,我一直以为打歌是一种歌唱形式,就像对歌一样。三三嘴里频繁出现这个词,我让她唱给我听。三三笑弯了腰。她说打歌是一种舞蹈,在喜宴上用于助兴,通常要跳到通宵达旦。我说,那你就跳给我看看。三三把手里的相机放到一块石头上,试图比划几下,可却找不到节奏。就在这个时候,一个年老的女人背着大捆麦草走了过来。三三问,你会打歌么?老人二话不说,就把麦草捆放到了坝台上,起身跳了起来。这是个身量高的女人,眉目舒展,精瘦精瘦的,皮肤黧黑。但仍然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韵。她手脚并用,目光澄澈,跳得旁若无人。手挥舞,脚抬起,转圈,头巾裹着风在空中飘,每一个动作都很认真,仿佛在独自享用舞台。又有两个女人加入了,她们一个住在旁边,一个从这里路过。自然而然的,形成了一个整体。眼往一个方向看,手脚往一个方向摆动,脸上都有迷人的微笑,都跳得旁若无人。我和三三受了感染,跟在后面学。这场舞蹈盛宴好久都没有停止,直到我和三三都累了,她们才停歇。
几个年迈的女人围拢过来,跟我打听山外的消息,问我家离北京多远,我说80公里。她们羡慕地说,太近了,那会天天去北京吧?
我突然想起了干娘。一个蜷曲贫弱的小老太,她年轻的时候除了去邻村给人扎针治病过阴,一辈子连县城都没去过。
是的,她没去过。
就更别提北京了。
我告诉了她们。她们嘴角漾出一种遗憾来,发出很多感叹词,那意思仿佛是在说,太不可思议了,怎么会那样呢!高个子女人去背麦草,我和三三赶紧跑到身后帮忙。她腰一弓,拽着一簇柔韧的植物把麦草背了起来。回头朝我们招了招手。
站到树荫里,我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。我问:“杜总是怎么跟你们介绍我的?”
三三说:“杜总跟我们约法三章,不叫官职,不专门宴请。如果不叫老师,就叫大姐。”
我扭过身去对着天空笑。这个阿祥真是太有意思了。
三三说:“杜总说您是来做乡村调查的。”
我说:“杜总说得对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三三忽然变得吞吞吐吐,“我还是想请您吃顿饭,这里的乌骨鸡汤很有营养,路边有家店,我已经跟老板把成年的鸡公定好了。”
我拍了下她的肩膀,说听杜总的。至于那只鸡,你就替我养在山里吧。
我越来越不愿意回那座村庄。那座生我养我的村庄。那座我视作母亲和家园的村庄,越来越让我觉得委屈。春节回家,母亲偷偷告诉我,你大嫂让我吃保健品,说是能治糖***病。母亲的糖***病一直靠*物维持,几十种*品生产厂家、性能、作用、功效我都了解个大概。但是有一样,母亲不能吃甜食这是最起码的。母亲把藏起来的瓶子拿给我看,普通*瓶大小,字小得厉害。我在正午的太阳底下看清了配方。白砂糖,维他命,其他物质。所有机巧都在这个其他物质里,也叫秘密配方。我拧开来看,是面粉一样的淡黄色物质,380元钱。而母亲手里,已经积攒了四瓶。我问,她把钱拿走了?母亲惶惑地点头。我问母亲有没有吃。母亲说,吃了一点,齁死人。我抱起瓶子就要去找大嫂,被母亲拦住了。母亲说,我吃保健品的事,她不让我告诉你,你就当不知道吧。母亲的眼神像猫,目光里都是哀怜。她老了,仿佛有一阵风,突然就把她的精气神抽走了,她成了一个窝囊的人。我叹了一口气,以后怎么办呢?她会没完没了让你吃。母亲说,我一回只吃一耳挖勺那么多,或者,把里面的东西倒掉,装些奶粉冒充。我这里还有,她总不能再让我买吧?
这才真是让人欲哭无泪啊!人老了,就惧了儿女。仿佛那不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。大嫂一直对我颇有微词,她说我认识人多,却不帮她推销产品。我总是充耳不闻。我能如何呢,我说服不了她。大嫂一直羡慕叫秀柱的人,是我的高中同学。大嫂常挂嘴边的一句话是:秀柱比你过得都好!秀柱在城里开店,开豪华车。大嫂的产品都是从他那里进的货。秀柱就是大嫂的偶像,她做梦都像成为第二个秀柱。
有一天,我散步的时候一辆轿车悄没声地停下了。车窗放下来,是秀柱那张贵气的脸,浮着一层油。秀柱父母都是残疾人,却把智商给了他。他上学的时候就成绩不好,但老师们都说他聪明。他没考上大学,却成了如今的有钱人。秀柱把车停下了,跑到另一边给我开车门。我受宠若惊,从没遇到过这么绅士的男士。车无声地向前滑,好车就是不一样,他的车仅次于福满的,不像我的车开起来就像拖拉机一样。我问秀柱有多少下线。秀柱说,那不叫下线,那叫产品推销员。我说,你能不能让我大嫂别做推销员?秀柱说,我能说服她?你不知道大嫂多能,她打进神学队伍里去了!
原来村里有各种队伍了。学佛的,信教的,拜神的,练功的,五花八门。这些人过去都在乡镇企业上班,如今这些企业都垮了。大把的闲暇时间无处打发,许多邪门歪道就乘虚而入。大嫂总是企图和各色人等交朋友,但大家都防着她。大家都说,王桂发家的嘴忒能说,谁也说不过她。王桂发就是我大哥,年轻的时候当过大队***。后来犯了错误,从那个位子上被人拉了下来。大嫂总是心有不甘,觉得***的位置就像王的宝座,占有它就是身家性命。她动用各种关系想让大哥复位,可显然能量还小。大嫂便在别处寻突破口,任凭我磨破了嘴唇也不行。秀柱说你大嫂可是能干的人,她总是恨财不起,恨家不发。我问她怎么打进了神学队伍里。秀柱说,如今前街神学队伍李福成是领头羊,他家跟你们有点亲戚吧?我说,等一等,福成哥不是信奉神仙么?秀柱不以为然说,反正都是神神道道那一套,谁知道他们学的是什么玩意。不等我有表示,秀柱又说,对,你管**叫干娘——你大嫂也管那老太太叫干娘。
怎么会!我知道大嫂是极不喜欢干娘的人,干娘来我家,她前后窗打开通风,坐过的地方她要反复扫,她嫌干娘邋遢。
我问,大嫂打进去又如何?
秀柱说,还能如何。别人如果能说服她,她还能跟着巫婆学跳神?别说,那也一样能挣钱,眼下乡村流行这个。她如果能说服别人,别人就做她的产品推销员——你别那样看我,挣钱的是你大嫂。
我说,你拿大头儿。
秀柱说,混到我的级别,你大嫂也一样。
我看着车窗外,心里失望至极。混到秀柱的级别,一直是大嫂的梦想。她曾左三右四劝说我帮她开店,说秀柱因为开了店才挣了大钱。她不知道我拿不起这笔钱,就是拿得起,我也不会给她。隐忍了一个冬天,柳树冒芽了,它们也是一岁一枯荣。大嫂的春天却一直遥不可及,她是一个有许多理想的人,从打年轻的时候起,就为一个一个注定实现不了的目标奋斗努力。
如今她和干娘与福成哥联手了?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。世界上的事加在一起,都没有这件事让我觉得恐慌。他们不是人跟人相加,是思想跟思想相加,意识跟意识相加,观念跟观念相加。没相加之前我就不是他们每个人的对手,如今只能在遥远的滇西唱喏:甘拜下风。
老实说,我不惦记干娘。不愿意听到有关他家的任何消息。即便被他们认为是忘恩负义,我也心甘情愿。我实在是腻歪那个角色。
想起喂鬼的事,时过境迁,我没有像在家里那样觉得惶恐了。想想自己也觉得好笑。当时也没有跟大嫂问仔细,就急忙订机票逃了出来。我实在是被罕村的风俗吓出毛病了。
我深入到了原始森林的腹地,一边走一边查看路径,看周围是否安全,也看走过的路留下的痕迹,防止迷失方向。大尾巴松鼠多得出奇,它们就在我周围吱吱地叫,似是在欢迎,又似是在抱怨。被人砍伐的松树真不少,斧头在树体上留下了乱七八糟的印记,看着让人心痛。松枝被从树身上卸了下来,这里攒一堆,那里攒一堆,有些松枝还很新鲜。森林里有许多野花,白的黄的红的粉的,与在家乡不同,我一种也不认识。这真是一个遥远而新奇的地方,遥远新奇得让我心安。我选择一个树墩坐了下来,那种馥郁的松脂香味,是天底下最好闻的气味。我情愿一辈子坐在这里,一生一世闻着它……树林里有很多树木的尸骸,它们干枯糟朽,身上长着蘑菇、木耳。当年扑下来什么样,现在依然什么样。有的匍匐在地上,有的则倚在另一棵树的身上,终年无法让自己沉落。它们可能因为大风,暴雨,雷击,在某个薄暮或清晨折断了自己。像个巨人一样,也许,它们也曾哭叫过,号啕过。一棵树,或一个人,没有什么两样。植物,动物,真的没有什么不同。一种悲怆的感觉袭击了我,顷刻眼睛就***了。
三三用语音呼叫我,王老师,您在哪?
我没敢说我在原始森林,我怕她担心。我说我在前面的山坡上。
三三说,杜总让我通知您,他大概一个小时以后来看您。
什么!我立马站了起来。看了下时间,心里计算路程,几乎没有片刻迟疑,抬脚就往回走。我摸摸头发,理理衣裳,想无论如何也要先赶回去,照照镜子。我总不能用刚钻出原始森林的样子跟阿祥照面,作为女人,这有些残酷。往回走才知道,爬坡不是想当然,这里是海拔两千多米的高原,根本喘不上气。于是放缓了脚步,悠着走。折了一根树枝当拐杖,绕过那些可能绊脚的枯藤和树木的尸骸,尽可能走之字形。我想,阿祥不是外人。即便是外人,我什么样,又与他有什么关联。
我在一个小时以内赶回了宾馆。
我进到里间,想先换件衣服,洗洗手脸。没容打开柜子,听动静就知道,外间已经人满为患了。我只得反身出去,警告自己别慌张,别寻找阿祥,不能让人看出我们是初次见面。这是大关键,我不能出他的丑。我要笑眯眯地站在里间门口,等着阿祥跟我握手,我怕人长得相像,认不出。果然,阿祥熟络地走过来,随意说,怎么样,还习惯吧?阿祥穿一身蓝色的运动衣,旧的。运动鞋上粘满了泥巴,一点都不像当总指挥的人。我还想为见阿祥换件衣服……自作多情啊!我笑着说,很习惯,我喜欢这里。阿祥这才介绍随员,***,镇长,副总指挥,工程处的干事,宣传***。真是一支大队伍。他为自己鞋子上的泥巴不好意思,说刚从工地上赶过来,正好路过这里。大家都坐了下来,三三没处坐,忙着给大家倒水。阿祥问我有没有什么想法,有想法一定要说出来。我心里一动,觉得已经打扰太久了。我说,我想回大理,我每次都是在大理路过,从来也没好好待几天。
我想我这个理由能成立。那里不是阿祥的势力范围,这样他就可以不用照顾我。阿祥转了一下身子,说,那怎么可以,我还给你准备了另一个去处呢,与这里风格完全不同,你不过去看一看,太遗憾了。
我看着***镇长说,太麻烦大家了。
阿祥敏感地说,你没有麻烦他们,你是在麻烦我。
***镇长都笑。说若不是杜总,我们请都请不到王老师,王老师是大城市的人。
我说,我不住大城市。我那里叫埙城,地处京津唐三角地带,是个小城市,革命老区,经济欠发达,财政收入三十几个亿。大家都笑,觉得我是在说笑话。地处京津冀,还能欠发达?三十几个亿已经不少了,你知道我们多少?两个亿还不到!
可我知道***县长终年为钱发愁,年年保人吃不保马喂。年底的财政预决算报告用了史无前例的四个字:雪上加霜。年年难过年年过,年年过得都不错。
短暂的紧张过去了。我一直憋住不让自己笑。因为我看出来了,阿祥其实也紧张。身体转过去,就再也没有转过来,他的坐姿很别扭,整个身体呈“之”字型。也许就是为了遮掩紧张,他一直滔滔不绝说工程上的事。这两天其实是有大事发生了,因为拓宽了路,路上有浮土,一个老乡开农用车时车翻到了沟里,摔断了腿。阿祥这两天一直在处理这件事。老乡说,我不说让**赔我腿,因为骨头会自己长上。可我的车磕破了,**要赔我一辆车!
“那是辆破车。”阿祥笑着说,“老乡也狡猾着呢。”
我问后来是怎么解决的。
阿祥说:“人弄到医院,骨头接上了。车弄到修理厂,修好了,着人开了回来。”
想到我这几天优哉游哉的生活,顿时心生愧意。我坚持要去大理。阿祥坚持说不行。这里是哀牢山脉。你读过金庸的小说么?你还没去过无量山呢。大老远地来,你不去无量山,无量山还等着你呢。
我说,我对金庸的小说不感兴趣。
阿祥说,这与金庸没关系。不去无量山谷看樱花,你就是白来响泉。
我问到另一个去处要多久。阿祥轻松地说,很近的,快点开大概四个多小时。
我难以置信。问,这是镇与镇之间的距离?
阿祥看了我一眼,说我大惊小怪。这里是滇西南啊,知道什么叫地大物博吧?
我吃吃笑了。家里的保姆去了趟邻县,二十几公里的路。回来跟我感叹:我们***真是地大物博啊!
我注意到,车还是去大理接我的那辆车,但司机不是同一个人。这是一个小伙子,也就二十几岁。此刻司机偏了下头说,王老师放心,我技术好,四个小时准能赶到。
就像说的是四十分钟一样。
沿路有风景。阿祥说。或者,你睡一觉?
我瞥了他一眼,阿祥话真多。
好吧。终于跟阿祥坐到了一辆车里,我其实有许多话想对他说。那些话有点形而上——我们习惯说形而上的话题,或者,我们只会说形而上的话,这是网友之间的特质。可氛围不对很难说出口,尤其是这样面对面,我们都还不习惯。看样子,阿祥也不准备给我时间,他的话几乎风雨不透。
“那个村子,看到没?翻过那个山脊,就是云落。今天没有时间,否则我真想请你去一趟云落,我在那里长到十六岁。父亲在镇上当邮递员,靠两只脚板给周围的村庄送信。这条路是后来修的,显得云落交通便利了些。但当时不是。我们去镇上读书,每天要跑十几里山路。父亲是个有见识的人,他那时就想要在镇上盖房子,好方便孩子读书。可家里穷,既没钱,又没建筑材料。但大家都知道老杜的想法,邮*旁边有块空地,镇里给了他。他去村里送信、送电报,村里人为了感谢他,就送他根木材。杉树,松树,橡木,椴木,什么木材都有,多粗多细的都有,五花八门。经常是,他背着绿兜子上门,临走肩上多了根木头。有时候,几根木头扛不动,村里人就给他送下山来。他用几年的时间,集齐了所有的材料,然后老乡们一齐动手,在镇上盖起了三间木屋。从此我们才算在镇上有个家,再不用跑来跑去了。我和两个哥哥,都在那栋房子里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,然后考上了理想的学校。”
阿祥指给我看,现在的镇上已经很繁荣了,有五层楼,有商贸一条街,甚至有电影院和公共厕所。我们正在拐过一条“丫”字路,过去的邮*就在这条街的中间部位,旁边有一棵古柏。只是后来搞规划,拆迁了。
“云落的房子呢?”我问。我好喜欢云落这个地名。
阿祥说,云落的房子仍在。父亲在世时一直住在那里。他不住响泉,说响泉汽车太多,天气太热。他年轻的时候一心要往外面奔,老了,说啥也要住在山里。
回归。我想。年轻时和年老时的想法经常背道而驰。
“你们上个学可真心不容易。”我感叹。我读初中的时候去乡**所在地上学,三里地每天还愁得不得了。经常偷着骑家里的自行车,因为没有车闸,栽得鼻青脸肿。后来我们在田地里踩出了一条对角线,学生多,那条对角线越踩越宽,寸苗不长。因为这条对角线让我们想起了勾股定理,我们管那条路叫“弦”路。
阿祥说,现在也不容易。乡村的衰败显而易见,年轻人都进城了,村里只剩下了老人儿童。许多学校合并以后,过去的困难又回来了。孩子小,每天不能跑那么远的路。学校便腾出校舍让学生住校。一个大孩子负责带一个小孩子,小孩子夜里***炕,能把大孩子漂起来。大孩子揍小孩子一顿,是常有的事。
我想笑一笑,看阿祥一眼,却没有笑出来。“友谊也可以是这样培养出来的。”我朝远处看,“若干年以后,当他们长大**……”
阿祥有些落寞,说:“你那里肯定不存在这样的问题。”
我清楚,他是指乡村的衰败。我们在网上探讨过这个问题。阿祥的亲戚在产科当大夫,接触到的最小的母亲只有十三岁。男孩子要外出打工,家长便要求男孩子娶媳妇、生孩子。他们觉得,有了孩子就是飞得再远的风筝也把线留在了家里,他们不知道,很多时候这只是增加了悲剧的筹码,把一个悲剧变成了两个甚至三个。我默然。我又想起了日益喧嚣的罕村,再也不是那个我熟悉和亲近的村庄了。我是被“喂鬼”这样的概念吓着了,逃出来的。一想到要在干娘的葬礼上像木偶一样遭人摆布我就受不了,那些人很会摆布人,他们能把权利使得花样翻新。可我不能断然说我不听从摆布,这会遭人耻笑。在埙城这不算什么,在罕村却不行。罕村有祖先的魂灵,有父母的脸面。骨子里的一些东西不能见天光日月,就像眼下,我不能告诉阿祥,我千里迢迢而来,只是源于逃避。
只是……你逃避得了吗?
返程的日子愈近,我愈是忧心忡忡。
我跟阿祥说起一件事。那天我去另一个古村落,在山路上遇到了一位赶场回来的老人,我们叙谈了半天,老人为了能让我听懂,一直辅助着在地上写汉字,那字写得真是周正,像书法作品一样。那是一个贫寒的老人,衣衫称得上褴褛,胶鞋都破出洞来了。临分别时,我看了看老人的背篓,只有一包盐和一包粗点心。那一瞬间,我想到了山里日子的种种艰难,拿出了200元钱想送给他。老人的脸上却出现了不屑,摇着手说,那不可以,那不可以。
阿祥不满地说:“你又犯毛病了。这就是你的不对了,人家怎么可能凭空要你的钱。”
我说,在大城市,有多少年轻的男女,为骗你的一点钱要费尽心机。
阿祥哈哈大笑,说:“这是在响泉啊。”
“响泉人民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民。”我油滑了一下,掩饰了自己的不好意思。
即便是路痴我也知道我们是在走“V”字型。小坎在西,响泉县城在北,而大水涧在南。我们要从一个顶点到另一个顶点,却不能直接从西而东。有一个词语叫“连绵”,我们小的时候就知道,那是形容山峦的。而真正感受到连绵,就在此时此刻的滇西。什么都穿不透这屏障,目光也不行。阿祥知道我的另一个身份是作家,对景点之类的地方不感冒,所以安排的都是偏远地方的乡镇。其实,对于我来说,响泉足够偏远,小坎也足够偏远。离开小坎有些不舍,情谊都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。大水涧让我觉得格外陌生而遥远。我内心隐隐生出了不安。漫漫长路加重了这种不安的感觉。我在想,此次出行仓促而又草率,我不知道前边等待我的是什么。阿祥没有让我失望,小坎没有让我失望。那么,大水涧呢?
终于看到了大水涧的路牌,我长舒了一口气。动了一下腰身,做了要下车的准备。可阿祥告诉我,这里只是镇**所在地,离住宿的地方还有几十公里的山路,那里是一片生态园,有几千亩土地。一方面搞种植养殖,一方面搞旅游开发。所谓公司介入型,就是指这种模式。
这些名词我都不陌生。我也曾分管过一段设施农业。那是挂职的一年多时间,在遥远的山区乡镇,每天都与蔬菜大棚打交道。
车子沿着山路一直爬到坡顶,终于看到了一个牌楼,上书“无量谷”三个字。
司机停好车,我和阿祥下来了。这里有点一览众山小的意思。四野很开阔,土地平展展、绿油油。不似小坎天地都显得*促、狭窄。远处山峦环抱,似乎与天接壤。暮色四合中,村庄在林木中闪现,都是白墙黑瓦,别是一种古朴韵味,却有些像人到江南。我顿时心情开朗,深吸一口气,空气里似乎都能闻到麦花的香味——那是大麦花的味道。阿祥介绍说,这里与小坎不一样,这么远让你赶过来,就是想让你充分体会一下不一样的风土。我还一直没有向阿祥道一声谢,现在也同样说不出口。我看着阿祥,瘦溜的身材,像一株匀称的水杉。戴一副近视镜,镜片后是一双和善的眼睛。嗯,是一双小眼睛。
我想,以后我会邀请阿祥去我的家乡做客,带着妻儿。我甚至想,我就请他们住在家里,亲手做一日三餐。
没有什么比这种陌生的情谊更深厚的了。
司机取下我的行李箱,顺着栈道往下走,那里有蘑菇似的一群小房子。
“都是你的功绩。”我说得很由衷。
阿祥郑重说:“怎么可能。这不会是哪个人的功劳,任何人的力量都很渺小。”
我说,你觉得乡村的衰败能够避免么?
这样的话题一直是我们关心的,也是我们在网上长久探讨的。南方和北方,平原和山区,内陆和沿海,东部和西部,上穷碧落下黄泉,两处茫茫皆不见。
阿祥说:“这取决于时间和空间。社会发展到特定阶段,某些地区的人口净流出,衰败就不可避免。我们所要做的,一方面是坚守,一方面是建设。你知道‘逆城市化’这个概念么?”
我摇了摇头。我是想听阿祥详细解释。
阿祥说:“简单说,就是城市人口外流。上个世纪70年代,***人口发展出现了异常现象,非都市地区的发展速度超过了大都市。这一现象被某些学者称为‘逆城市化’。从而出现了两种看法,一是***城市化历程中的转折点已经来临,逆城市化已经取代城市化,成为这个***居住模式的主导力量。第二种观点认为,所谓逆城市化现象,是由于特殊事件的影响。主要是经济因素和人口因素,经济滑坡和人口膨胀。”
我景仰地看着他,他经常让我佩服。
阿祥却有一点羞涩,说对不起,掉书袋了。可这些概念我通俗不起来,我不是作家。
你是。我说。
我不是。阿祥说。
落地灯站在角落里,阿祥背对着它。巨大的身影投射到墙上,却只是一个轮廓。房间狭窄,我开始是坐在床沿上,腰椎实在难以支撑,我悄悄顺着床沿卧下去,阿祥说我像个卧佛。阿祥在网上给人的感觉是一个轻松的人,经常妙语连珠,坐到对面,我却能感受他的沉重。他的思想里流淌着大江大河,我却不能游弋。阿祥的话题没有全部吸引我。我的思绪一直跳来跳去。忽而就能想到那座叫罕的村庄。我为它写过无数文字,在那些